2015年9月22日 星期二

象徵和物化的差別


舉國對於悠遊卡事件的雞飛狗跳,好像是一年一度國家需要的壓抑釋放。(似曾相似的上一回,是多元成家的爭論。) 老實說,眾人情慾在私領域壓了一年,整把在光天化日下倒出來以後癱瘓了台北城,也不覺得有多麼誇張。我個人覺得把『癱瘓』換成『酥麻』會比較精準。這樣的時刻,是觀察人性、自己所在環境的最佳時刻。

我對『區區一個AV女優,就可以把誰如何』的言論非常不以為然。彷彿在網路世界拋出一個現象paraphrase,剛好又政治完全站對邊的平坦論述,就可以完全KO一個人的職業選擇與生存勇氣;又好像是一個人的存在,可以隨便被拿來做不平等的比擬,就因為她是AV女優。

問題當然不在『波多野是AV』。出在看的人怎麼看她,創造的人希望她怎麼被看,她自己認為自己是什麼。這三件事情在事後的答案都不太一樣。一夕之間,所有象徵的可能性,都讓政治完全正確的輿論導向物化。

在曾經對戴季全的採訪,我認同他對悠遊卡這個企業的期待。大體上來說,就是一個市民對自己能有多自由的想像。我覺得那是很貼近easycard/悠遊本質,且順理成章的品牌定位。這其中當然包括想像的自由,那本來就是天賦人權。這種freedom的開啟如何被具體象徵,可能是easycard,也可能是 sensor。

『象徵』和『物化』只有一線之隔,所有意念的傳達都受到這樣走鋼索的挑戰。

自己過去的工作,大約也都在這件事的成功與失敗中擺盪。那一線之隔的本質沒多麼神乎奇技,就看說/做的人多麼真心在表明/執行一種立場,要和他的對象產生多少關係。一線之隔的細膩,我想應該是讀者,編者,主角的思想,在不斷的溝通後,真真切切都在同一頁上。我認為關鍵在編者,還要搭上懂閱讀的讀者,其實不是那樣容易。像是要創造一種觀者的critical distance,讓眾人對波多野第一反應是一個立體,有血有肉,有故事的女人。

日本藝伎,長期被極端的女性主義流派理解成是『物化』女性 : 塗脂抹粉,臉上畫上櫻桃小口的口紅印,還要露出白晰的頸項,說話要輕聲細語、態度又要溫柔婉轉。直到男性也開始飾演藝伎,了然在觀者的第一印象成了一種文化形式的展演,他/她的舉手放眼都讓人思考,『這是什麼?』有男人在暗夜中需要的母愛、妻子需要被滿足的照顧慾、各種情境下的等待與委屈、只要是人都不自覺會嶄露的風情...等等,太多了。這種立體,是用男性模仿來『象徵』女性。

AV是有機會『象徵』自由的,但每一個環節的短缺,就成了『物化』自由。再者,我覺得自由這個命題,比性別還難詮釋,它對應的是上帝。如果成功了,應該要是一種movement。再再者,要在政治場域執行這樣政治很不正確的議題,也真的是蠻辛苦。我覺得戴季全是個對人性頗為坦承的人。在我的想像中,政治的場域應該時常是泯滅人性。但偏偏許多理想與初衷,還是得通過這條路,才能真正有結構性的影響。

最後附上友人最近不斷使用的line貼圖。我直到今天在youtube上看到高捷廣告,才知道他們是高捷少女。高雄真是個進步的城市,這件事最進步的地方,是小穹和臉有些落差的下港高雄腔。


要象徵一件事,就說人話;要物化一件事,就開始念經就對了。


寫在鬼門關



從我開始和朋友們透漏 :『真不排斥冥婚,特別是張雨生』人生的theme突然多了許多小調的味道,有點歪著走。你也不能說那是習慣孤獨或倒楣。只是習慣把光明正義,還有洗腦式的快樂『看扁了』,扁到讓他們就像一張張紙片人出現在紙上就好,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。我覺得在這樣的事上得到大量愉悅,是讓自己擁有寫實血肉的基本門檻。



在島上某個很艱難的時刻,拜訪建享導演時的snap shot。
那時他的父親身上有好多管子,我覺得自己可以體會那種苦。


在島上的很久以前,早覺得自己不怕鬼了,也不怕事。最怕是人,最想理解的,是將死之人。 不怕鬼這回事,像小時候的imaginary friend一樣。覺得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故事時,開始有了imaginary ghost,反倒十分期待。他沒什麼特別的名字,就叫『鬼哥哥』,會在隔壁教室寫白板,讓外面書櫃上的書突然倒下來,讓我離開座位去看看書。或是突然偽裝成女鬼,在外面的長廊用很緩慢的高跟鞋腳步聲催促我下班,我覺得自己像野蠻女友在虐待他。


不怕事和不怕鬼的膽量是同時出現的。是一種迫切想做滿每個生命當下發生的自虐,在一些靈魂的皮肉傷中得到更多真實卻不甚健康的情感投入 :『你們快點下班啦,我要跟鬼哥哥約會』。 我有點害怕太健康、太有自信、時時刻刻都非常清楚自己是什麼的人。雖然覺得這樣生活挺好的,但又好奇生命怎麼可能沒有徬徨、一些未知之苦,和一些些失控。可能這是成人必須表現出來的『成熟』,當然人人都可以 ''fake till you become it'' (這是我在TED上看到一個最奇特的演講),老實說我能掌握的只有在寫作時刻我不徬徨。


各種形式的『將死之人』,是這樣被『健康的』佛地魔罩住,痛苦與擴大的自我感切斷了人與人的關係。將死之人不算人,所以眾人皆敬而遠之,記錄下來的就是旁觀者的反應。常常是毫無同情心的諷刺與滑稽,像那個叫『無常』的警察,白衣丑角,高帽子上寫著『對我生財』。我覺得這一幕是 Gossip的原型,人只要在一種不太完整的『反脆弱』情節被聚集起來,智商就會變低,但可能會有驚人的working performance。網路上對將死之人的集體攻擊,就是這麼一回事。


這裡頭的悲劇性,就是再怎樣理智的人,都可能捲入這樣的原型。


這陣子時常被告誡,這種愛鬼言論不要那麼大方地說,在超自然世界的『他們』會聽到。 總是這樣,思想漂流到人性範圍以外是危險的,邪魔鬼怪會趁虛而入,別招惹他們的好。總是要這樣,注意在眼前那些熱熱鬧鬧,明明白白的,但其實只是人生裡小小的一齣萬花筒。許多該有些靈性或懷疑的,在這範圍內起不了任何作用。


家父最近很喜歡在鬼月去釣魚,或是看人釣魚,不顧家母碎念。我許多同輩朋友的爸爸們,都陷入一種不得志的哀矜中,常覺得自己就是那『將死之人』。我不認為這是可憐,反而是另一種存在的方式,只是不在勝利組。但我深信他們需要至少一位親人,在歷年來各種斷裂的關係中建立一種聆聽關係,直到他們最終成為臨終病人,斷氣的那一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