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1月8日 星期日

虛耗情緒的歷史時刻


台灣在自己擁有足夠條件「避免成為強國棋子」之前,談再多的統、獨、一中各表,都是虛耗情緒,氣壞身子什麼都沒做。要統,美國不會同意;要獨中國一定打過來,美國不會為了要維護台灣的獨立與中國交戰 (若是為了南海勢力或許還有一點點可能吧)。除非我們真的在經濟衰退的劣勢下,為了捍衛國格主體準備好要打仗了。

今年3月,聽到內地「基礎不牢,地動山搖」的放話,我第一個反應也是十分不悅。中國再三承諾和平崛起,遇到台灣又開始高調行恫嚇之實,但那時候國內外沒有一個台灣政黨、團體能做第一時間回應。


台灣是中國與美國在亞洲一起追的女孩,外在條件好,壞就壞在有藍綠這對攣生兄弟。意識形態互攻的兩黨政治,讓台灣成為戰略地位極佳,但內在卻趨於平庸的國家。不管是馬英九在馬習會上得到「兩岸形式接氣第一握,顯得有些沾沾自喜」的表現,和蔡英文「挾帶多數民意,彷彿就是所有民意」的回應,都讓我更加確信這一點。台灣若想走出統獨的宿命,那真的不能跟著兩黨在這二元的命題中不斷重返憤怒。

目前,我無法相信有哪一個政黨可以純粹為了島上人們的未來著想。在這方面我有點悲觀。從候選人的論述看來,唯一一項可以十分肯定的 : 我不太確定自己正在投票給一個什麼樣的人、政黨。因為實際作為上沒有讓多數人的生活得到改善,精神上也沒有感召多數人投入一項很真實、非形式化的行動。兩岸真正有感的交流,可能還是民間/個人做的比較多。


當政治已經不是實現理想的場域,就成了演戲的檯子。中國希望在20~30年內實現美中勢力平衡,首先要把美國人趕出12海浬,再來就是200海浬的專屬經濟區。目前看起來最需要拉攏的,就是台灣。馬與國民黨當然樂於配合演出,握手長達81秒,原本就是要被操作成象徵意義大於實質意義的drama。像林中斌老師說的,象徵兩岸的資源要開始進入不停統合。有可能你我未來的老闆都是內地人,官員也出現了內地人,這是時間表的問題,看起來沒有一國可以阻擋。

馬習會並非為了加快統一時間表,像許多評論家提出的,是為了南海。在時間表上,中國有的是時間。在這同時,台灣為了經濟發展與中國的相互依存會越來越強。拖得越長,台灣政府要逆轉政策,舉國的痛苦就越深,包括那些虛耗的情緒。

當發現每件事都攸關政治、權力無所不在,台灣的尊嚴、個人的主體性還是要靠多數人集體捍衛自己的專業和產業,經濟上和世界的人合作,政治上和中美曖昧。必須想想哪些情況下,可以不用談到台灣就一定要扯中國? 那些路在不需要刻意繞過中國的狀況下,就直通世界了? 


記得在一次訪問詹宏志的場合中,面對中國強勢的電商發展,他對PChome和台灣未來電子商務很有信心。我那時的第一個反應是,這是哪來的自信?「每個國家都積極的想要搶攻對岸商機,但試想擁有那樣規模的經濟體與運作模式的國家,放眼全世界頂多兩隻手就數的完。台灣長期以來都被中國over-shadowed了,其實台灣的模式反而在世界上是比較實際、有拓展性的,不需要妄自菲薄。而我現在想做的就是把這個架構及這個生態圈慢慢整合起來。」他很有自信地說,「全世界會慢慢清楚,要學的不是中國,反而是台灣。」

我總覺得目前台灣人集體善於捍衛的,不是這個島的生存之道,是相對較不複雜的正義流程,而且還意外地凶狠。( 除非你能像蔻蔻一樣捍衛自己的專業,在那樣的場合可以堅持提出眾人心中的疑問,最終不會是在一旁訕笑的那位。) 那是一種善意的種子,不小心在情緒的肥料被催生長大了。有時沒有達到良善目的,反而因為二分邏輯成了霸凌,還自認是覺醒的一方。


我深深覺得這非常要不得,對自我的探索、社會整體實力提升毫無幫助,反而是負擔。不管是年輕人,老人都一樣,這個島上情緒已經很多,不差你(我)一個。已擁有地位的意見領袖更要三思而後言。已經擁有流量的平台就放過讀者吧。


2015年9月22日 星期二

象徵和物化的差別


舉國對於悠遊卡事件的雞飛狗跳,好像是一年一度國家需要的壓抑釋放。(似曾相似的上一回,是多元成家的爭論。) 老實說,眾人情慾在私領域壓了一年,整把在光天化日下倒出來以後癱瘓了台北城,也不覺得有多麼誇張。我個人覺得把『癱瘓』換成『酥麻』會比較精準。這樣的時刻,是觀察人性、自己所在環境的最佳時刻。

我對『區區一個AV女優,就可以把誰如何』的言論非常不以為然。彷彿在網路世界拋出一個現象paraphrase,剛好又政治完全站對邊的平坦論述,就可以完全KO一個人的職業選擇與生存勇氣;又好像是一個人的存在,可以隨便被拿來做不平等的比擬,就因為她是AV女優。

問題當然不在『波多野是AV』。出在看的人怎麼看她,創造的人希望她怎麼被看,她自己認為自己是什麼。這三件事情在事後的答案都不太一樣。一夕之間,所有象徵的可能性,都讓政治完全正確的輿論導向物化。

在曾經對戴季全的採訪,我認同他對悠遊卡這個企業的期待。大體上來說,就是一個市民對自己能有多自由的想像。我覺得那是很貼近easycard/悠遊本質,且順理成章的品牌定位。這其中當然包括想像的自由,那本來就是天賦人權。這種freedom的開啟如何被具體象徵,可能是easycard,也可能是 sensor。

『象徵』和『物化』只有一線之隔,所有意念的傳達都受到這樣走鋼索的挑戰。

自己過去的工作,大約也都在這件事的成功與失敗中擺盪。那一線之隔的本質沒多麼神乎奇技,就看說/做的人多麼真心在表明/執行一種立場,要和他的對象產生多少關係。一線之隔的細膩,我想應該是讀者,編者,主角的思想,在不斷的溝通後,真真切切都在同一頁上。我認為關鍵在編者,還要搭上懂閱讀的讀者,其實不是那樣容易。像是要創造一種觀者的critical distance,讓眾人對波多野第一反應是一個立體,有血有肉,有故事的女人。

日本藝伎,長期被極端的女性主義流派理解成是『物化』女性 : 塗脂抹粉,臉上畫上櫻桃小口的口紅印,還要露出白晰的頸項,說話要輕聲細語、態度又要溫柔婉轉。直到男性也開始飾演藝伎,了然在觀者的第一印象成了一種文化形式的展演,他/她的舉手放眼都讓人思考,『這是什麼?』有男人在暗夜中需要的母愛、妻子需要被滿足的照顧慾、各種情境下的等待與委屈、只要是人都不自覺會嶄露的風情...等等,太多了。這種立體,是用男性模仿來『象徵』女性。

AV是有機會『象徵』自由的,但每一個環節的短缺,就成了『物化』自由。再者,我覺得自由這個命題,比性別還難詮釋,它對應的是上帝。如果成功了,應該要是一種movement。再再者,要在政治場域執行這樣政治很不正確的議題,也真的是蠻辛苦。我覺得戴季全是個對人性頗為坦承的人。在我的想像中,政治的場域應該時常是泯滅人性。但偏偏許多理想與初衷,還是得通過這條路,才能真正有結構性的影響。

最後附上友人最近不斷使用的line貼圖。我直到今天在youtube上看到高捷廣告,才知道他們是高捷少女。高雄真是個進步的城市,這件事最進步的地方,是小穹和臉有些落差的下港高雄腔。


要象徵一件事,就說人話;要物化一件事,就開始念經就對了。


寫在鬼門關



從我開始和朋友們透漏 :『真不排斥冥婚,特別是張雨生』人生的theme突然多了許多小調的味道,有點歪著走。你也不能說那是習慣孤獨或倒楣。只是習慣把光明正義,還有洗腦式的快樂『看扁了』,扁到讓他們就像一張張紙片人出現在紙上就好,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。我覺得在這樣的事上得到大量愉悅,是讓自己擁有寫實血肉的基本門檻。



在島上某個很艱難的時刻,拜訪建享導演時的snap shot。
那時他的父親身上有好多管子,我覺得自己可以體會那種苦。


在島上的很久以前,早覺得自己不怕鬼了,也不怕事。最怕是人,最想理解的,是將死之人。 不怕鬼這回事,像小時候的imaginary friend一樣。覺得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故事時,開始有了imaginary ghost,反倒十分期待。他沒什麼特別的名字,就叫『鬼哥哥』,會在隔壁教室寫白板,讓外面書櫃上的書突然倒下來,讓我離開座位去看看書。或是突然偽裝成女鬼,在外面的長廊用很緩慢的高跟鞋腳步聲催促我下班,我覺得自己像野蠻女友在虐待他。


不怕事和不怕鬼的膽量是同時出現的。是一種迫切想做滿每個生命當下發生的自虐,在一些靈魂的皮肉傷中得到更多真實卻不甚健康的情感投入 :『你們快點下班啦,我要跟鬼哥哥約會』。 我有點害怕太健康、太有自信、時時刻刻都非常清楚自己是什麼的人。雖然覺得這樣生活挺好的,但又好奇生命怎麼可能沒有徬徨、一些未知之苦,和一些些失控。可能這是成人必須表現出來的『成熟』,當然人人都可以 ''fake till you become it'' (這是我在TED上看到一個最奇特的演講),老實說我能掌握的只有在寫作時刻我不徬徨。


各種形式的『將死之人』,是這樣被『健康的』佛地魔罩住,痛苦與擴大的自我感切斷了人與人的關係。將死之人不算人,所以眾人皆敬而遠之,記錄下來的就是旁觀者的反應。常常是毫無同情心的諷刺與滑稽,像那個叫『無常』的警察,白衣丑角,高帽子上寫著『對我生財』。我覺得這一幕是 Gossip的原型,人只要在一種不太完整的『反脆弱』情節被聚集起來,智商就會變低,但可能會有驚人的working performance。網路上對將死之人的集體攻擊,就是這麼一回事。


這裡頭的悲劇性,就是再怎樣理智的人,都可能捲入這樣的原型。


這陣子時常被告誡,這種愛鬼言論不要那麼大方地說,在超自然世界的『他們』會聽到。 總是這樣,思想漂流到人性範圍以外是危險的,邪魔鬼怪會趁虛而入,別招惹他們的好。總是要這樣,注意在眼前那些熱熱鬧鬧,明明白白的,但其實只是人生裡小小的一齣萬花筒。許多該有些靈性或懷疑的,在這範圍內起不了任何作用。


家父最近很喜歡在鬼月去釣魚,或是看人釣魚,不顧家母碎念。我許多同輩朋友的爸爸們,都陷入一種不得志的哀矜中,常覺得自己就是那『將死之人』。我不認為這是可憐,反而是另一種存在的方式,只是不在勝利組。但我深信他們需要至少一位親人,在歷年來各種斷裂的關係中建立一種聆聽關係,直到他們最終成為臨終病人,斷氣的那一刻。